投資獎勵是政府招商的重要手段。面對大項目、好項目,各地都會不吝開出優惠政策。
與此同時,為了約束企業履約、降低投資風險,我們發現,近年來,許多地方政府會要求企業簽訂對賭協議,更有海南、重慶等多地公開發文,鼓勵地方政府實行對賭式招商。
所謂對賭,就是政府與項目投資方對未來不確定的情況進行約定。具體來說:就是給予企業一定的優惠政策扶持,但前提是在一定時間內,企業需要達到約定的條件才能兌現支持政策,反之,政策將會成為「空頭支票」,不予兌現。
我們梳理過往案例發現,對賭式招商極大降低了地方政府的招商引資風險,同時也倒逼企業高質量發展。今天,與大家分享幾個對賭式招商的經典案例,其中有對賭成功,政企雙贏的;也有對賭失敗,政府向企業追討損失的,僅供各位參考。
正文:
投資換企業:合肥70億賭「未來」
這兩年,關于對賭招商,最耳熟能詳的例子無疑是「最佳投行」合肥70億對賭蔚來汽車(NIO.US)。
2020年4月29日,蔚來以《簽了!蔚來中國總部落戶合肥項目協議正式簽署》為題,發布了合肥國資斥資70億投資蔚來的消息。
其實從戰略上看,蔚來汽車是一家很好的投資標的。
眾所周知,我國新能源車替代是大勢所趨,而蔚來在國內數十家造車新勢力中稱得上明星公司,是少數可以支撐溢價的高端品牌;第二,蔚來汽車的代工廠江淮本身就是合肥企業,蔚來落地可以帶動合肥新能源汽車全產業鏈發展;第三,蔚來創始人李斌是安慶太湖人,蔚來落地有「徽商回歸」的示范效應。
然而,當時蔚來正面臨一場金融危機。
眾所周知,造車需要「燒錢」,蔚來缺錢缺到什么地步呢?查閱數據發現,2020年前,蔚來每個季度虧損都在4億美元以上,而企業的現金(等價物)加在一起還不足1.5億美元,資金鏈隨時有斷裂風險;而資本市場同樣看空蔚來,蔚來的市值從110億美元高點一瀉千里、跌至30億美元。為了跑融資,蔚來曾先后與上海嘉定、北京亦莊、湖州吳興等地方政府,以及廣汽集團、吉利汽車等傳統車企談過,最終只有合肥愿意「賭一把」。
根據對賭協議,蔚來與合肥一方成立合資公司「蔚來中國」,蔚來占比75.9%,合肥占比24.1%。合肥方向蔚來投資70億,資金根據條件完成情況,分步實施,分批到賬。
1、2020年營收達到148億(2020年實際營收162億,已經達成);
2、2020年至2025年總營收4200億,總稅收78億;
3、2024年營收1200億元(上市6-8款車型);
4、2025年前登陸科創板(達不到條件需回購股份,價格為投資總額并以年利率8.5%計算利息)
今天回過頭來看,合肥和蔚來都「賭贏」了。有了合肥的「輸血」,蔚來起死回生,銷量屢創新高,如今已坐穩中國造車新勢力的頭把交椅,市值也一路飆升至700億美金;而投資蔚來也讓合肥「名利雙收」,不僅投資早早收回,有了蔚來的加持,合肥也向「新能源汽車之都」邁進了一大步。
土地引入對賭機制:海南屯昌引進精釀啤酒廠
海南是我國最早將對賭機制引入土地管理的省份之一。
海南陸地面積僅為3.5萬平方公里,結合全省的三線發展狀況,優質土地更是稀缺。為緩解土地供需矛盾,2018年,海南出臺相關意見,提出「招拍掛」方式供應的項目用地可實行「彈性年期」+「對賭協議」供應方式。
2019年,一家精釀啤酒制造企業——「海南嶗濱精釀啤酒有限公司」找到屯昌政府,計劃在屯昌投資建廠,上馬精釀啤酒制造項目。
從投資屬性看,精釀啤酒無疑是一條好賽道,在工業啤酒日益飽和的背景下,中國啤酒市場呈現高端化發展的趨勢,精釀啤酒被越來越多的人看好。
然而,查閱股權穿透圖發現,這家公司的大股東是一家名為「三亞藍城房地產投資有限公司」的房地產開發企業;而在2019年之前,公司還叫「海南綠城聯合房地產投資有限公司」,2019年1月才完成更名。也就是說,該企業可能并非一家老牌酒廠,而是一家跨界拓展精釀啤酒業務的新公司。
我們大膽猜測,這樣一家新企業拿地,政府多少會有一些顧慮。
另據《海南日報》報道,該企業入駐之初資金并不寬裕,希望向政府爭取資金緩沖期,以用于廠房建設與技術研發。
在這樣的背景下,屯昌政府與海南嶗濱精釀啤酒有限公司(屯昌分公司)簽訂了對賭協議。
根據協議,企業以225萬元獲取屯昌大同工業園區約9.4畝工業用地,前期只需支付5年租金56.25萬元。期間,啤酒廠項目達產后,連續兩年累計納稅總額需不低于187.8萬元,兩年累計產值不低于1126.8萬元,且需按照每畝安置7名本地勞動力的標準設置就業崗位,租賃期間不得轉讓、轉租或抵押。履約考核通過后,再繳納剩下的168.75萬元;否則政府有權向企業收取違約金以及收回土地。
以上便是一個典型的土地對賭案例,也是海南成交的首宗「先租后讓」工業地塊(案例)。通過土地對賭,讓政府獲得一個較長的考察期,從而更好掌握土地調配的主導權;同時企業也可大幅降低前期投入成本,把更多的資金投入到生產制造上。
政府的承諾:重慶引進惠普
2008年,全球金融危機爆發,全球從原材料工業到裝備工業,再到一般消費品電子產業,市場幾乎都萎縮了30%-40%,但筆記本電腦銷售卻逆勢增長30%。
此時,全球筆記本電腦老大惠普(HPQ.US)正在中國選址。
有媒體報道,惠普最初是想投產在產業基礎更好的長三角區域,但考慮到當地勞動力成本和要素成本較高,始終在猶豫,想尋找更低成本的地方。
這時,時任重慶市長黃奇帆找到了惠普,力邀惠普落戶重慶。
面對重慶這樣一個老工業基地,惠普簡單評估后便基本否決了投資的可能,給出的原因有二,一是內陸城市物流不便,二是沒有產業配套。
針對惠普的質疑,黃奇帆向惠普提出了對賭協議——三年時間,(重慶)筆記本整機所需要的零部件80%本地化,剩下20%極少的戰略物資在世界范圍內配置,若三年后重慶未兌現承諾,由此引發的全部物流成本由政府補貼。
這樣的條件一舉說服了惠普,雙方初步達成了4000萬臺/年訂單協議。
有了惠普的落地承諾,黃奇帆便馬不停蹄地趕往富士康、英業達、廣達三家世界級電子產業代工廠,用訂單撬動三家企業落戶;而圍繞著它們的眾多零部件企業也自發跟隨遷移,快速集聚,最終成就了一個「萬億產業」。
不見兔子不撒鷹:上海引進特斯拉
2018年7月10日,特斯拉(TSLA.US)在上海投資100億美元生產電動汽車,這是上海有史以來最大的外資制造業項目,也是近幾年,我國招商引資最具典型意義的戰略性高科技項目。
特斯拉上海超級工廠,是一個100%純外資項目,面對這樣一個新能源汽車制造巨頭,上海給出了什么條件?
簡單來說,有兩條:
1、在寸土寸金的上海臨港特批1200畝地,土地價格僅為市場價的1/10;
2、150億超低息貸款(利率約3.9%)
這就相當于特斯拉建廠,拿地,量產,不需要自己投入任何本錢,支付點利息就好。
可上海政府是何等精明?絕不可能讓外資便宜占盡,自己獨自承擔風險。
根據對賭協議:5年內,特斯拉在上海的投資不能低于140.8億人民幣,2023年底開始,每年必須交稅不能低于22.3億,如果交稅低于對賭值,將無條件收回土地(可能連建好的廠也要一起收回)。
那么結果如何呢?特斯拉上海超級工廠從破土動工到投產再到量產,僅僅用了不到一年時間;而且隨著上海工廠產能利用率以及零部件國產化率的持續提升,國產特斯拉成本持續降低,價格有望進一步下探,更有助于其鞏固和擴大中國市場。(雖然近期特斯拉深陷輿論漩渦,但不可否認,目前特斯拉仍然是這個行業最強力的競爭者)。
有對賭成功的,也有企業違約遭索賠的。
2020年1月,江蘇武進高新區一紙訴狀,將斯太爾動力股份有限公司(斯太退,000760)告上法庭,要求企業退還一半獎勵款9456萬,并承擔30萬元律師費和仲裁費用。
武進高新區向斯太爾「討債」,源于五年前的一紙對賭協議。
2013年,博盈投資(斯太退前身)通過定向增發獲英達鋼構這名新主進駐(4億元認購8385.74萬股),由汽車零配件加工轉型柴油發動機制造業務,吸引了武進高新區的注意。
當時發動機制造在我國還屬于「卡脖子」技術,發展前景很大。然而投資主體博盈投資卻是一家有「黑歷史」的企業,連年虧損讓博盈早早戴上了ST的帽子;而大股東英達鋼構的入主手法同樣值得玩味——定增規模高達凈資產的兩倍,卻巧妙地規避了監管層對于借殼、重大資產重組的嚴格審核,不得不讓人對其入主的目的產生懷疑。
利弊權衡之下,武進高新區與博盈投資于2014年簽訂了對賭協議,高新區向企業撥付8050萬的項目獎勵基金和1億元的財政獎勵,同時特別約定:「若被申請人未能按照投資協議在2018 年底累計投資 30 億,累計銷售50億,則申請人有權要求被申請人退還相關獎勵的一半」。
協議簽訂后,武進高新區陸續向企業支付各類獎勵款共計18911.01萬。但上市公司卻并未如期履行約定,斯太爾在武進高新區設立的兩家子公司的銷售收入分別為2.85億元和0.45億元,較「2018年底累計銷售50億」的目標相距甚遠;同時,斯太爾還通過虛構技術許可業務,將園區撥付的1億元獎勵金以專有技術許可收入入賬,虛增利潤總額9433.96萬元,今年6月2日,*ST斯太(000760)被實施重大違法強制退市。
「財務造假+對賭失敗」,然后就有了上面的仲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