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上世紀60年代以來,世界范圍內誕生了許多新的旅游品類。其中,過山車無疑是最成功的品類之一,驚險刺激又自帶視覺奇觀的過山車,一度成為現代旅游業的最引人矚目的標志,帶動以過山車為核心的主題樂園在全世界遍地開花。
然而,60多年過去,在現代過山車的發源地美國,這一極致的人造旅游品類,越來越呈現出“夕陽西下”的光景。
11月3日,有“過山車之王”之稱的美國六旗娛樂與美國另一大主題公園集團雪松會娛樂,宣布合并重組。合并后的新公司仍以“六旗娛樂”為名,但雪松會娛樂方面的股東持有新公司51.2%的股份。合并后的六旗娛樂,將在美國、加拿大和墨西哥共同擁有27個游樂園和15個水上樂園。
六旗娛樂、雪松會娛樂分別是全球排名第7和第8的主題公園集團,根據2019年美國主題娛樂協會公布的數據,六旗娛樂全年共接待3281萬人次,雪松會娛樂公司接待2793萬人次。
在知酷文旅看來,這場第7名和第8名的合并,并不是所謂的強強聯合,而是抱團取暖。
六旗娛樂是現代過山車最大的貢獻者和推動者。在20世紀50年代之前,過山車采用木制架構,材料所限,當時過山車速度慢、規模小、軌道簡單,體驗度非常一般。1959年,加州迪士尼第一次采用管狀鋼軌設計,使過山車走進鋼鐵時代。雖然迪士尼樂園第一個采用鋼軌過山車,但其主打家庭親子主題,不追求刺激體驗,并沒有在挖掘鋼制過山車玩法上進一步深入。
而此時六旗娛樂則敏銳的意識到,鋼材替換木頭不僅僅是材料的變化,更是玩法的升級,意味著過山車可以速度更快、規模更大、軌道更豐富,其不斷研發,推進過山車向更高、更快、更刺激的方向發展,發明了大空翻、空中螺旋、行進中翻滾、急速跌落、爬坡俯沖、懸空座椅等一系列現代過山車的經典玩法。由此過山車成為了主題公園不可或缺的“圖騰”,提供極致的刺激體驗。
伴隨著這股過山車旋風,六旗樂園也不斷擴張,最鼎盛時期,六旗在美國擁有39座主題樂園,風頭曾一度蓋過迪士尼。旗下過山車數量多達兩百多條,僅著名的加州六旗魔術山樂園,就擁有19條過山車,包括全球最高的過山車、速度最快的過山車等,堪稱過山車的博物館。
然而,過山車這種刺激性的游樂體驗,新鮮感來得快去得也快。早在1998年,六旗娛樂就已經顯現頹勢,營收停滯、利潤下滑,公司控制權也接連倒手。作為上市公司,要想盡辦法給投資者呈現良好的業績指標,于是六旗娛樂不斷關?;虺鍪燮煜碌奶潛p項目,旗下游樂園數量從巔峰期的39座,一路下滑了2009年的19座,直接腰斬。并且在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中,六旗娛樂一度因支付不了債務而申請破產,2010年在幾個大財團的協商之下,為六旗娛樂注入資金,并削減了17億美元的債務,將六旗娛樂從破產邊緣挽救回來。
11年間,過山車之王關停超過一半的主題樂園,被債務逼到破產,這已經清晰的傳遞出市場的信號:游客已經厭倦過山車了。
2010年被挽救回來后,六旗娛樂調整策略,將發力的重點放在水樂園。水樂園相比刺激性的主題樂園,其消費粘性更好,而且消費人群更廣。六旗娛樂通過收購、租賃等方式,不斷擴充水樂園的數量。一度使旗下樂園數量回升至25座。
六旗娛樂雖然盡力調整產品結構,但多年形成的產品模式很難走出一條新路。這使得六旗娛樂一直面臨增長乏力、利潤微薄的局面。每年營收徘徊在13億美元左右,凈利潤在1億美元左右。這微薄的利潤,幾乎是六旗娛樂從牙縫里擠出來的。
首先是裁員。2019年六旗娛樂尚有2450名全職員工,到2023年,僅剩1400名,裁員比例高達40%。擁有25座樂園,僅有1400名員工,這在中國幾乎是不可想象的。中國的主題公園企業中,華僑城擁有2萬名員工,華僑方特擁有1.3萬名員工,運營6座海洋主題公園的海昌海洋公園擁有3300名員工。
為了保障園區的服務,六旗娛樂大量雇傭臨時工,每年季節性雇傭人數多達4萬人,平均一名正式員工要帶領30名臨時工。而且其雇傭的臨時工多以未成年人為主,未成年人所需支付的薪資更少。六旗娛樂幾乎將人力資本精簡到了極致。
其次是反復調整門票政策。如果吸引不來更多的游客入園,那就在現有的客群里挖挖潛力,讓同一個游客多來幾次。于是,六旗娛樂以非常便宜的價格出售季票和年票會員,旗下20多座主題樂園的一卡通會員僅需100美元。2017年,六旗娛樂的游客中,63%為季票和年票游客。這么高的比例,并不是這些游客特別喜歡復游復購,更多是六旗娛樂的季票和年票價格太低了,幾乎就是一張門票的價格。
但是會員政策并沒有如愿帶來更多的游客人次,反而因為優惠力度太大,影響了客單價。于是,2022年六旗娛樂取消了年度會員計劃,并對一些園區和產品進行漲價,這使得2022年游客數量下滑了26%。
第三是嘗試以輕資產方式賺To B的錢。2014年,六旗娛樂和中國房地產商山水文園一拍即合,在中國搞“主題樂園+地產”,山水文園借六旗的名頭向地方政府拿地,打造“山水六旗小鎮”“山水六旗度假區”等。六旗娛樂每年從山水文園收取4億元的品牌授權費,這筆錢大大增厚了六旗娛樂那幾年的凈利潤。但隨著2018年山水文園暴雷,國內多個六旗樂園項目陷入停滯,六旗輕資產授權的“蛋糕”大大縮水。
顯然,六旗娛樂的管理層已經想盡一切辦法,希望能將業績財報做得好看一些。然而資本市場還是對六旗沒有信心,自2018年6月至今,六旗娛樂市值縮水了2/3,從58.5億美元縮水到19.7億美元,約為中國主題公園企業華僑城A市值的40%。
在此次六旗娛樂和雪松會娛樂合并方案里,兩者的交易價格都遠高于其股市市值,兩家均為40億美元,合并的新公司價值80億美元。而股票市場上,兩家的市值分別是19.7億美元、19.26億元,這還是兩者合并的消息放出后,雙方股票都暴漲了一波后的結果。
事實上,六旗娛樂和雪松會娛樂尋求合并,就是因為兩者都缺乏看得見的發展前景,而資本市場是最看重“預期”的。六旗娛樂自2010年被財團從破產邊緣拯救回來以后,始終無法找到新的產品模式,也缺乏可以向資本市場“兜售”的故事。市值從近60億元,跌到十幾億元,這對于財團和股東們來說,是難以接受的。
因此,六旗娛樂必須做出重大的重組動作,為投資者提供預期,拯救拉胯的股價。早在2018年六旗娛樂就尋求和雪松會娛樂合并,但因估值談不攏而未能達成。
此次六旗娛樂和雪松會的合并,六旗娛樂做出了很大的妥協,擁有27座樂園的六旗娛樂和擁有15座樂園的雪松會同等估值,并且股權層面上,雪松會的股東持股51.2%,屬于控股方。保留六旗娛樂的名稱,只是因為六旗娛樂作為老牌主題樂園品牌,“六旗”的名號是美國人民的共同記憶,這個寶貴的招牌不能丟棄。至于,六旗娛樂那些昂貴的過山車,在這次合并中,幾乎算不上價值。
合并后的六旗娛樂,擁有27座主題樂園和15座水樂園,是北美地區最大的水樂園運營商,并且能夠實現會員打通、通票價值更高、區域布局更完善,這些是六旗娛樂給資本市場新的想象空間。尤其,六旗娛樂和雪松會娛樂強調,合并后的頭兩年內,行政和運營協同效應將為公司節省1.2億美元的成本。顯然,六旗娛樂又準備開展新一輪的裁員計劃了。
在知酷文旅看來,這次合并非強強聯合,更多是日薄西山的主題樂園公司,通過合并重組抱團取暖,并向資本市場講出新的故事,試圖拯救股東手中日益貶值的股票。
刨根問底,這一困境不是六旗集團管理層的經營能力不夠。本質上是,以過山車為代表的主題樂園時代早已度過了它的輝煌期。從1998年起,這一趨勢已經確立了。這不是六旗一家的問題,事實上美國多家游樂園品牌在2010年之前就已經宣告破產。六旗是游樂園中做的最成功的一家,稱得上是美國人心中的“國民游樂園”,因此才不斷的有財團、投資人舍不得這個品牌消亡,不斷的試圖續命。某種程度上,六旗娛樂已經成為了“時代的眼淚”。
但正如生老病死是自然界的規律,商業界也不斷發生新老產品的新陳代謝。以過山車為代表的刺激性體驗的主題樂園有著輝煌的過去,但70年過去,時代已經大大不同了,旅游市場需求也發生了很多變化,“舊船票上不了新時代的船”。“過山車之王”不會完全消失,但是會逐漸地萎縮,被更符合時代需求的產品和項目擠壓到相對邊緣的市場地位,這是市場規律。
對于中國文旅業界來說,中國旅游市場的發展階段相對滯后于美國。因此,我們可以從美國旅游市場發展變化中汲取經驗,提前轉變發展思路,避免我們所投資開發的項目早早的成為如六旗娛樂一樣的“時代的眼淚”。